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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颂
发布时间:2011-07-14 来源:市政协办浏览次数:字体:【

高志林 


天下山水值得历代文人倾情的真是不少,但以自然的幽美与人文积淀的丰厚标准来衡量,其相得益彰的就不多了。无论是黄山,虽有“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说,然它的人文阅历似乎还是不够深厚;无论是泰山,虽“高矣巍矣”而引来历代帝皇的亲临祭天,但又因缺少着空灵的流水而变得枯燥。为此,我时常在静夜月光下想到身经的游历,自以为颇堪咀嚼出其间的酸甜,但能印在心上,如李太白所言“铭刻心骨”的,能抵得久耐风雨的、尽世难消的,也只有浙东唐诗之路上最具诗意的虞山舜水这么一域。


虞山,由两大山脉构成。四明山余脉居东南,会稽山支脉坐西南,由南向北夹着一条长长的流水,远古时谓“大舜江”,东汉后改称曹娥江。寻景的人总会在这样山水交融的地方放缓步子,将崖上的陈迹同四处的风物合在一处端详。入眼的葱翠是鲜湿的,柔润的,几分动人处不免让人想到千年之前的古风。耳边无杂语,山外的纷错就扰不到这里。纵是身不披隐士衫,殆能够学做“赏东篱菊,望南山影,乐不知归”者。才子书中每多所赞的栖逸风致大概就如此而已。


虞山有着一种“神灵之气”,同时也确实有过苦难和辛酸。但在历史的转折关头常常表现出一种冷静、从容和意想不到的辉煌。人在一处名曰龙山的公园里,迎目只见一片望不透的绿色。心闲,就会想起附山而在的一位圣人。名为虞舜的那位远古部落联盟的首领曾在此留下了行迹。凡阅历史读本者,无不知悉这位“虞舜为避唐尧之子丹朱之乱”来此隐居而成大业的此桩辉煌大事。从那后,这地方才有了上虞之名,山有虞山之称。


虞舜为何要避乱于此呢?实际上,虞舜在接唐尧之位后,便就意识到三皇四帝的高山文化原是一部悲壮的神话,用神话支撑起来的民族精神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无畏地开拓进取,要么永远是童年。他深知从刀耕火种到“二牛扛杆”,历史只是前进了一小步。因此,他所要寻求的不是这“一小步”,而是一条既有悲壮,又要远离“童年”的兴邦大略。这样的大略在封闭的高山之域,是永远寻求不到的,于是他借“乱”避至有山有水的东海之滨的这块神灵之地,运筹着前无古人的“文韬武略”,终于在老子之前,发现了“天下之至柔,驰聘天下之至坚”的这么一条人生命运大搏击的规律,开创了一个继“尧天”之后的“舜日”。“尧天舜日”的成语便由此相传天下。


在龙山“龙头”的一片临江的崖壁上,大书着“舜帝陵”朱红大字。仰而读之,即使如我这样的小智浅见者,也自然会想到那“舜日”背面的悲壮一幕:“娥皇、女英哭舜病苍梧之野,泪滴绿筠,始有斑竹。”这虽是远古情殇,也足以打动今人心魄,至少会比柳毅井饶具凄婉情调。


在虞舜隐居的龙山向南7公里许,有座名叫凤鸣的仙山。山腰间有一石洞常年流泉,谓“伯阳洞”,是东汉道家人物魏伯阳炼丹之穴。这个魏神仙,是在中国道家与道教史上具有划时代的一个人物。他跑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山大川,最后择此山落了脚。洞是暗藏在“阴阳双鱼”走向的山脊之下,阳刚不足,阴气有余。汉魏以来,就是这么一个仅3米高的小洞,便成了神仙丹道派时代的一个大戏台。以探索人体科学奥秘的一部千古丹经道书《周易参同契》,就是在此洞穴里问世的。


渡大舜江西行,去“竹林七贤”核心人物嵇康隐居的广陵村。这里群峰罗列,烟云变幻。遥望中未见积翠叠叠的竹林,但林木森森,清泉叮咚,犹如琴曲缭绕其间,为行山者添了不少韵趣。苏东坡状石钟山之笔大可用在此处。举足攀登之时,兼能邀音律悦耳,《广陵散》古韵依稀飘浮在后人的想象中。


虞山广陵是嵇康的祖籍。当“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晋书·阮籍传》)的阴云笼罩着魏天晋地时,嵇康深知自己“反对礼法名教”,“非汤武而薄周孔”,与司马氏集团的黑暗残暴统治公然采取激烈的不合作态度,又兼之自己是曹魏皇室姻亲(曹操之子曹林之女婿),杀身之祸必然殃及其身,故毅然弃中散大夫之职,远离京城,逃隐虞山深处的祖宗血地,“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自命旷达纵横,与人间的烟火保持某种距离。但总因“尚奇任侠,刚肠嫉恶”之性难改,虽有做隐士、学神仙之念,然心底里仍埋藏着一团难以散去的“烈火”,不只一次地提出“必不堪者七,甚不堪者二”等公然对抗朝廷法制的言论。其结果必然导致“挣脱的失败”。终于引致了公元263年的杀身之祸,年仅四十。


但嵇康是杀身成仁的。他是以一曲《广陵散》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使自己的浓缩的生命走向了极致。他对于死的选择,令人惊讶的原因是在于一个人聪明和自控到不对命运作无谓反抗的这种程度。这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悲壮高洁的气概,与虞山恒存。


虞山真不愧为是座千古“大隐”的栖止之山。就眼前这座屹立于大舜江畔的东山,不就是妇孺皆知的东晋隐士谢安长隐23年后“东山再起”的一座神奇之山吗?公元360年,谢安因拒受尚书郎等职被政敌追杀,以到穿木屐逃隐至此,“佯狂暗机”,运筹帷幄,终于在符坚南侵之时,受命于艰危,出东山匡扶晋室,以出奇制胜获得淝水之战的大捷,成为一朝重臣。由此,中国的文字中又多了一条“东山再起”的成语。《史记·谢安传》篇长,不何殚引,字句间藏着玄妙的大略。值得专门来说的,是唐李白“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一联诗赞的谢公颂碑。有他的这两句,就够了。


东山隔江,是一大片名叫章镇的沃野,昔有谢灵运的“始宁墅”,现惟余遗址。虽近溪崖壁上仍存“石壁精舍”的残穴,然总归没有什么看头了,但心中却浮上想象之影,仿佛也曾闲步在这条张溪流水的石崖小道上的古人。峨冠博带而来,犹可领受一缕吟诵之韵。


据说,谢灵运苦心经营的始宁墅,凭诗境占上风:“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漫步其间,会想到他留在纸面上的这联诗;又妙在“文房四宝”:南北二山,似笔架;一条铺砖的南北中轴驰道南穿二园三苑,是笔;驰道中央两旁挖掘了大小巫湖,如砚;湖畔筑四幢长形精舍,为墨;方形的墅式庄园,象纸。这个构思,用的好像是修辞上的隐喻格,亦可想到虞山舜地久盛的文风。旧志“王右军导以文教,谢康乐继之”可证。


始宁墅旧址的对面是座姜山,其上有“转物居士”李光的墓,宋朱熹题写的那块墓碑在夕阳晚风中熠熠生辉。我登临拜谒,见墓虽已沉陷为荒草土堆,然李光昔日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面斥责秦桧“欲壅蔽陛下耳目,窃开威柄,误国莫大于此,愿陛下察之”的龙虎之威依稀浮现于今人记忆中。虞山荒冢,堪引诗家歌古风。


飘风吹云,眼底无遮拦,梁代高僧慧皎修佛的嘉祥寺在望。入庙参佛,身在门墙内,呼吸着另样的空气。菩提的暗香与炉炷的幽芬,仿若飘为天上云霏,人似在梦里移步。


古刹虽藏虞山深处,松篁、泉萝、奇岩却大有构写不尽的诗意。信手从唐人歌咏里引出一首诗:“越水绕碧山,周回数千里,乃是天镜中,分明画相似。”真似刻画着桃源的情景,亦可领受吟者的逍遥之态。“正好容我们将红尘十丈浑忘千里万里之外”。


身在古寺佛地,“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深”,孟浩然的这一联诗,直似题写眼前净景,我的心不免隐隐地起着禅意。慧皎曾经在这里撰修《涅磐经义疏》及其《梵网经疏》,“盛行于世,为时所轨”。我不入释家法门,但当忆起如此可颂的佛教经义,也就有心为这位远去的虞山梵僧清吟几句净土的的偈颂了。


我反复琢磨着,这么一块不足一千五百平方公里的虞山舜地,为何能出那么多惊天动地的风云人物?除我上面说述的外,还有汉王充、孟尝、曹娥,晋谢道韫,南朝宋谢眺,明叶经、陈绍、谢瑜、徐学诗、倪元璐,清梁国治、章学诚等等。


近现代中,虞山舜地又出了象杜亚泉、经亨颐、罗振玉、王佐、夏丐尊、马一浮、竺可桢、徐懋庸、胡愈之、吴觉农等一大批名人,就论今日,不是还有一位文化界颇具才干的谢晋吗?因此,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说不清楚的历史基因问题。以综迹分析,虞山的风云人物,其一个共同的特点,除能忍饥耐劳之外,最重要的还是经受得住意志、道德、理想的折磨和锻炼,能临危不惧,应变从容。因此,我之所以要颂扬虞山,其实质不彼而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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